从不同地方返乡过年的孩子很快就玩到一块。
▲春节,在外闯荡的家人都回来了,这是一年中空巢老人们最开心的时刻。
每年春节,“返乡体”文章总会刷爆朋友圈。这些文章大多在感叹城镇化洪流中日益凋敝的传统村落:土地荒芜、劳力流失、人情浇薄、文化遗失。反对者则认为,城市文青们的“返乡体”文章个人情绪过重,并不足以代表当今乡村的全貌。近日,记者深入漳州市南靖县梅林镇科岭村进行深度调查,试图还原一幅真实的乡村图景。
闯荡者富了 过年还是想回家
梅林镇科岭村位于漳州市南靖县西部山区,是革命老区,距县城70多公里,海拔超过700米。全村人口1350人,超过1000人选择外出讨生活。
林焕钟是厦门一家牛肉馆老板。今年春节回家,他最大的感受是,村里的私家车多了。“村里停了近30部小车,最贵的有50多万元的奔驰,便宜的车也有20多万元。”林焕钟所在的都宁头自然村,有50多户人家,家家户户外出打工。“车主有的在吉林搞装修,有的在广东当老板。”
今年47岁的林焕钟,在外打工已有28年。上世纪80年代分田到户时,他们全家9口人分到了7亩梯田。为了增加粮食收入,他的父亲还开垦了3亩多山田,并时常上山拿木材卖给山下的烤烟厂。即便如此,全家一年的收入也不到2000元。“在邻镇上高中时,我一个星期就带一罐咸菜,最穷时连猪油都吃不起,春节时最犯愁,做不起新衣服啊。”林焕钟用“苦”来形容早年的农村生活。
上世纪80年代后期,当地曾尝试种植柑橘致富,但是,这条路走得并不顺。“一车柑橘5毛钱,税费就要2毛,最终100多亩柑橘都烂在地里。”林焕钟说。
1988年,本希望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林焕钟被挤下了人生独木桥。不久后,他成为都宁头第一个外出闯荡者。在厦门一家台资家电厂打工,他从作业员做到主管。4年前,他决定辞职创业,开起牛肉馆,去年纯利润收入已超过12万元。
越来越多的科岭人选择逃离农村。上世纪90年代,当地曾掀起一阵“昆明热”。新千年后,外出务工的潮流席卷了整个山村。如今,全村1350人中,仅有300多个常住人口,而且绝大部分是空巢老人。
与林焕钟同龄的林南潮在村里多坚守了一段时间。4亩山田,每年收入不足2000元,终于在30岁那年,林南潮忍受不了“吃不饱饿不死”的状态,与妻子一起前往广西百色当起水泥模板工,每年收入超过10万元。
外出闯荡者不仅改善了自己的物质生活,也让这个偏远的山区村焕然一新。“这几年,村里铺上了水泥路,老人院也建起来了,阅览室、棋牌室一应俱全,革命烈士纪念馆、红军路等得到了修缮。”林焕钟说。
更让外出闯荡者感到欣慰的是,科岭村的古风并未消失殆尽。 “一到春节就想回家,因为村民之间的情感纽带非常坚固,传统民俗也保持得很完整。”27岁的林玉琼在厦门杏林一所幼儿园当了10年的幼教,她最念念不忘的是都宁头的春节联欢晚会。“正月初一、初二各有一场,大家一起上台狂欢。”林玉琼说,都宁头的春晚至今走过33个年头,与央视春晚同龄。
近半地闲置 留守老人最落寞
采访当天是正月初十。因为第二天村里有一场喜宴,年轻人都推迟了离家的日期。“春节热闹啊!在龙岩当水电学徒的孙子也回来了。”87岁的卢彩鸾老人抱着孙子送给她的暖手袋,在自家土楼门前晒太阳,“但过两天,村里又要安静了”。
“春节一过,村里就剩下空巢老人,因上学不方便,孩子也大多跟着父母外出读书。”55岁的林金香说,科岭村原本有一所村小,撤点并校时被并入梅林镇中心小学,“村里的孩子去上学,要走近20公里的山路,上中学的话则要去更远的书洋镇”。
“村里最苦的就是老人了。”林金香的丈夫在相邻的龙岩市新罗区当了20多年的长途司机,曾是村里的高收入家庭。近年来,随着开长途车效益的下滑,林金香举家赴漳州市区打工,留下了年迈的父母。林金香的母亲92岁,是全村年龄最大的老人。如今,老母亲和丧失劳动能力的小儿子相依为命,平时生活就靠政府补助和家人接济。林金香的婆婆也已80多岁,身体还算硬朗。“她们平时就早上随便煮一锅饭,吃上一天。” 林金香如此描述空巢老人的生活状态。
谈及未来,林金香表示无奈。“现在老人生活还能自理,以后怎么办?幸好兄弟姐妹多,大家轮流着回来照顾吧。”林金香说,自己并非没想过把老人接到城里,但始终难以成行。“老人在农村待惯了,平时还能和老伙伴们晒晒太阳聊聊天,一到城里,就觉得像坐牢,加上不会普通话、不认路,一出门就走丢。”
空巢老人们的现状,也让第一代打工者担忧起自己的未来。“我没有能力在外面买房,过几年还是要回到村里。”林南潮80多岁的母亲,患有哮喘病,为此,她的大女儿留在家里照顾她。“母亲还能由我们几个兄弟姐妹轮流照顾,可我们的下一代大多是独生子女,哪有精力照顾我们?”
同样失落的,还有科岭村的土地。随着劳动力外流,科岭的大部分耕地处于抛荒状态。来自当地村委会的数据显示,全村3000多亩耕地中,近半土地闲置着。
“这两年,靠近道路的良田陆续租给了外地商人种植花卉苗木,占比更大的山田根本无人问津。”林南潮说,他所在的都宁头自然村以梯田为主,土地不平整,水利条件差,还经常有野猪出没,根本没人愿意租。
乡愁日渐浓 回不回令人纠结
“留不下的城市,回不去的乡村”是农村外出闯荡者普遍的境遇。对此,林焕钟感同身受。在厦门,虽然他的收入已超过不少本地人,但生活成本与人情冷暖依然困扰着他。“生意场上的朋友难有真正情感上的交流,我们渴望有一个互助的群体和情感的港湾。”他说,随着年岁增长,乡愁也越来越浓。
但对于故土,他同样感到矛盾。“毕竟已习惯了城市生活,接受不了乡村落后的医疗、购物、教育、养老条件。更重要的是,回到农村,怎么赚钱呢?”正因如此,林焕钟有了个算是折中的初步打算:在漳州市区买房。
林焕钟的困惑具有普遍性。80后王剑阳也曾是打工一族。前年,他回到村里,希望带动村民发展特色农业共同致富。半年前,他当选为科岭村村主任。今年春节,王剑阳特意召集返乡年轻人进行了座谈。“大家都觉得在外漂泊太苦,想要回家,但苦于村里没有发展机会。”他道出了外出闯荡者的心声。
产业基础薄弱,一直是科岭村发展的短板。早年,全村人以种水稻与上山伐木为生。随着封山育林政策的推行,村里仅有的刨板厂也绝迹了。最近10年,不少村民从事生猪养殖,效益可观。但生猪养殖业不久也叫停了,全村留下2万多平方米的空猪圈。下斜自然村的大学毕业生王少意毕业后曾回到村里养猪,他和王剑阳算是村里难得的留守年轻人。如今,他也在苦苦寻找发展项目。
如何吸引青年回流乡村?这几年,56岁的村支书王盛州和王剑阳一直在为这事操心。他们的初步设想是,科岭村可以尝试做好“红色”和“绿色”两篇文章。
“作为革命老区,科岭村可以借鉴毗邻的永定区,发展红色旅游。把现有闲置的小学校舍装修成青少年红色传统教育基地,结合现有的红军路、革命烈士纪念馆等资源,提供食宿、游学等一体化旅游休闲服务。”王盛州说。
得天独厚的生态资源,则为科岭村发展绿色农业创造了条件。目前,科岭村已经与花卉苗木业发达的漳平永福与南靖和溪合作,开辟了500亩的花卉苗木基地。“通过走访调研,我们发现科岭非常适合山油茶的生长。”王盛州说,下一步他们打算号召乡贤返乡投资,发展高效益的山油茶产业。
“如果村里能够为我们搭好平台,让我们有发展的机会,我肯定愿意回乡投资,毕竟在家千日好!”林焕钟如是说。 |